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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开车，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事情。对于最近的韩寒事件，想到几点。
1. 这件事情值得关注
虽说无论是否代笔，韩寒的文章，就其本身而言，都没多少价值，但这件事情确实值得深究。因为如果代笔的指控是真的话，那就涉及一个长达10多年，影响无数中国青年的惊人骗局。而且，韩寒经常被拿来作为讨论教育制度的案例。如果被证明这个案例是做假的话，那这个数据点就必须从今后的相关讨论中除去。所以，韩寒是否有代笔，不仅涉及他本人，而且涉及到我们对人类认知能力的认识，有必要搞清楚。
2. 对韩寒的质疑不是阴谋论
阴谋论之所以不可信，不是因为涉及阴谋，而是因为不符合“奥卡姆剃刀”原则：在解释已知事实的各种理论中，最简单的理论正确的概率最大。
世界上很多事情确实是有阴谋，但阴谋论所提出的解释理论，比它所试图解释的现象，更难解释。比如，把美国911事件解释为由美国中情局发动，就是典型的阴谋论。因为与“本拉登策划”这一解释理论相比，“中情局策划”这一理论有太多新的问题要解释，要提出太多不同寻常的新假设。
而质疑韩寒代笔，一点不复杂，也不涉及什么不同寻常的假设。“代笔论”的基本假设条件是：
1） 韩寒并没有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寻常写作和思考能力。
2） 他的机灵和语言表达能力在同龄人的平均水平之上。
3） 他有一个喜欢阅读、有一定写作能力的父亲。
4） 他赖以成名的作品是由他父亲代写的。
5） 萌芽杂志社出于扩大发行量的目的，在一次作文比赛时，主动参与或选择性无视造假。
在这些假设中，唯一复杂离奇一点，有点接近阴谋论的，的是关于作文比赛那一条。但考虑到杂志社所能得到的利益，以及整个事件所涉及的人数很少，实际出现这种情况，并不奇怪。
至于韩寒所提的手稿证据，不需要任何新的假设：在书面稿时代，要伪装作文，自己抄一遍文章和相关资料，几乎是必需的。
那这么多名人、记者都和韩寒打过交道，难道他们都那么傻或是共谋吗？要解释这一点，也不需要新的假设，只需要了解人类的“社会认同”、“光环效应”和“自我确认”心理偏向就可以了。
这些记者和名人都是在韩寒出名之后和他打的交道，从没现场确认过他的写作水平。在社会认同心理偏向下，既然社会已经确认他是天才，很少会再去质疑他的。就像我，曾经很欣赏韩寒，认为他代表了80后的希望，从没想到过这可能是假的。
相信每个父母都会记得自己孩子小时候说过的金句，相信每个人都认识几个妙语连珠、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朋友。在光环效应下，一旦已经承认韩寒是天才，那他所有的言行，就都是天才表现了。如果他本身还确实比较机灵，还有个机灵的爸爸，或照抄、或发展、或原创，能时不时抖些包袱出来，就更容易加深这种印象了。
而韩寒所表达的言论、“韩寒现象”本身，和这些记者和名人本来的观点是一致的，或者对他们是有利的，那么，在自我确认心理作用下，很容易就对他认可了。
3．“天才论”涉及不同寻常的假设
相对“代笔论”而言，“天才论”所涉及的假设更不同寻常。因为，天才论的基本假设条件是：
1） 韩寒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非常成熟的思考和观察能力。
2） 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具备很成熟的写作能力。
3） 他的这种写作能力没有表现出积累进步的过程，而是突发式地显现。
4） 出于主观故意或客观偶然，他的这种写作能力，除了在一次作文比赛中有公开表现外，在其他所有公开场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。
5） 虽然他有这种思考和写作能力，但出于主观故意或客观偶然，他的课堂语文成绩非常地差。
这些假设条件是不是离奇，每个人的标准可能会不一样，但如果你对人类的认知学习特点有所了解的话，你会发现这些假设是非常不同寻常的。
现代心理学研究已经基本否定了传统的“天才论”。也就是说，任何人，要掌握不同寻常的技能，需要花费不同寻常的练习时间。所谓“天才”，只不过是他或她能对练习这种技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，在同样的练习时间里能比常人取得更好的效果。小小年纪就弹得一手好琴，或写得一手好文章，是可能的。前提条件是：这个孩子从小就开始花大量时间练琴、练写作，累积的练习时间已接近甚至超过一般成年人的练习时间。
在国外，有很多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黑人小孩，他们反应非常敏捷，和人吵架、即兴RAP，能够妙语连珠，韵律十足。但要他们写出成熟的文学作品，如果没有ghost
writer（影子作者）的积极帮助，是做不到的。因为前者他们从小就在日常生活中不断练习提高，后者则从没进行长期的训练。
韩寒聊以成名的作品，以成熟作家标准来说，是很一般的，但确实是很成熟的。所有的评论几乎都是：如果不说是一个中学生写的，都会认为是成年人写的。没有看到他有花大量时间练习学习的过程，就突然具备这种能力，是非常不同寻常的，甚至是可以作为认知研究的特别案例来研究的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，“天才论”相对“代笔论”更复杂、更离奇，更接近阴谋论的标准。
除了“天才论”不同寻常外，韩寒所表现的其他一些特点，在我看来，也是相当不同寻常的。比如：
1）17、18岁就表现出非常成熟的思考和写作能力，但10多年过去了，这种能力却一点没进步，甚至有退步的表现。这与大多数文人的思想和技巧，至少在年老之前，随着年龄增长而成长的规律所不相符合的。
2）18岁之前疯狂学习、阅读，18岁之后却不再看书。喜欢学习、看书的人，通常是终身爱书、爱学习的。确实有些人在对某一领域多年钻研和学习后，对阅读学习该领域的东西不现感兴趣。但像韩寒这样，在这么年轻的时候，突然对所有东西不再具有学习和阅读的兴趣，是非常不同寻常的。
4. 举证的压力偏向韩寒一方
很多人质疑：不是应该“谁主张谁举证”吗？说韩寒有人代笔，那你拿出证据来呀？难道每次有人质疑你的性别，你就要出示证据证明吗？
但问题是，举证的压力在哪一方，取决于我们所普遍接受的默认状态是什么。如果我们的默认状态是：这些文章确实是韩寒所写的。那么举证的责任确实在质疑的一方。但如前面所说，因为韩寒的这种“天才论”是非常不同寻常的，并不能作为默认状态，举证的压力就在他一方。
这就好比如果一个人的外表看来都是男性的特征，而你却质疑这个是女的，那举证的压力当然在你这一边。相反，一个人尽管穿着男人衣服，也自称男人，但身形外表处处显示女性特征，那有人说这个人不是男人，举证的压力就在这个人这边了。
事实上，当年萌芽的编辑越是觉得韩寒的文章超科同年龄人的水平，就越是应该设定更严格的标准来识别有没有造假的。遗憾的是（或者说意料之中的是），他们非但没有这么做，反而是留了更多的空隙给韩寒。
5. 无罪推定不适用于法律之外的场合
有人可能会说：有没听说过“无罪推论”？为什么对韩寒要进行“有罪推论”呢？事实上，所谓“有罪”、“无罪”，仅仅是存在于法律范围。离开了法律，就根本不存在“有罪”或“无罪”的概念，而只有“可能”或“不可能”的概率判断了。
一旦在法律上被判定为有罪，这个人的基本权利就会被强制性地侵犯。出于保护每个人基本权利的目的，我们在法律上要强调“无罪推论”。哪怕从种种证据来看，嫌疑人确实有很大可能性犯了被指控的罪行，但只要有“合理的怀疑”，我们就不能轻易定这个人有罪。就像美国以前的辛普森案和最近的母亲杀女案。
但在法律判决之外，只要我们不去侵犯别人的合法权利，把什么情况设定为默认状态，完全是每个人的个人自由。事实上，把别人的行为默认假设为出于利己的目的，把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估默认假定为有自我美化的成份，通常都是更正确，也是更适宜的。否则，我们就不需要从小教育孩子不要吃陌生人东西，不要跟陌生人走了。
当然，韩寒并没义务自证。但这样也就不能阻止别人质疑。至少在我看来，以目前的证据而言，“代笔论”是比“天才论”更可信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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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-29 23:17:55
